1991年,23岁的郑捷从浙江大学毕业。
2018年,50岁的郑捷入选浙江省建设厅最美建设人,全浙江建设领域里十个获选人,他是其中唯一的设计师。
27年,伴随着1991年全国房地产业开始起步,杭州从偏安一隅的南宋古都迅速发展为开放大气的现代化名城,用老底子杭州人的话来讲就是“快得咧,大得咧。”
32年,这个杭二中毕业的设计师默默惦记着可能失落的传统文化,踏实稳健地把握住城市发展的脉搏,一步一个脚印,把自己的名字和杭州的金名片写在一起。
西溪湿地、法云安缦、西湖三台梦迹、八卦田、拱宸桥西历史街区……他的每一个作品都是重量级的经典,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有无数经典作品傍身的设计师却非常内敛低调,执着朴素得一如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27年的职业生涯弹指一挥,对很多人来说,最早的那个出发点已经模糊得不堪回首,而对郑捷来说,出发点和目标依然是一条直线,不疾不徐,不枝不蔓,初心未改。
审视初心找准方向
作为杭州重量级的设计师,郑捷不喜欢把作品挂在嘴边,确切来说他的话不多,除了正式的讲座,其他时候,最能打开他话匣子的话题是传统文化。
他总说人生如迷津,迷津需自渡。
没有谁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人,即便带着天赋出生,没有一颗在喧嚣繁杂中静下来的心,也难以找准方向。
20多岁时的郑捷就喜欢思考关于生命的命题,不断追问生命本源的问题。大多数人在衣食生活无忧后,都希望健康长寿,同时都需要精神有所寄托;而常人最苦恼的事往往是生命不由自主,不知自己如何生来死去,何以安身立命?
这种思考对于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深奥了,但几十年之后跳出来回头看,对一个设计师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
就好像有很多条路摆在眼前,选哪一条是最适合自己,能最准确表达自己,没有想清楚之前,绝不贸然踏步,是谨慎,是对专业的尊重,也是对设计本身的热爱。
在大学毕业之前的前后三年多时间里,通过不断思考、阅读、时时审视自我,郑捷领略到传统文化对于激发生命潜能的独特魅力。
而在数年后以涉猎南怀瑾先生的著作为契机,进一步逐渐领悟到传统文化对于实现生命超越而言的价值及其基本路径。“借用余英时先生的观点,西方文化走的是所谓外在超越的路径,而东方文化走的是内向超越的路径。”
为有源头活水来,找准了出发点和方向,前方的路霍然开朗。
“我是学建筑学的,现在整个设计行业的定位和方向都走西方文化的路线。这个世界的文化本来就应该具有多样性,不同的地域文化审美各有不同,这都没有关系,但是我们设计行业的发展应该立足本土文化的传统。如果让我选,我比较坚持选择走东方传统文化中的那种’道’。”
我们传统文化“载道”的命题也不简单,各种艺术门类的表达方式各异,但是方向和认识是一致的,都是以弱化外在的形式语言、追求神韵和意境为价值追求。
一般人要满足审美愉悦,纠结在外观好不好看,造价贵不贵,或者设计师有没有视觉形式的创新。但是郑捷觉得一个建筑好不好,就要看它呈现的效果是否能触动人的内心,让人在某种意境中产生共鸣,从而心灵上产生愉悦感。在他看来,一个建筑就是一个小世界,打造并传达蕴涵其中的那种“意”,高于建筑本身。
坚持传统文化为立足点,坚持走内向超越的路子,通过不断地实践,让他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工作方法。在着手设计之前,了解项目历史文化背景、研究历史事件、琢磨历史人物的真实生活,成为必不可少的准备功课;立足于对传统人文题材的内在精神的认识和理解,以与众不同的视角、独特的手法和形式语言、离形得意,从而获得走心的体验和效果。
其实设计作品就是一个设计师三观的外在体现,因此他操刀的项目都具有非常独特的东方文化韵味,带着强烈的个人辨识度,至简至朴,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有深意。
很多设计师都希望能让作品和自己的名字挂钩,提起作品就想到他,郑捷做到了。
没有人仅凭运气就能成功
厚积薄发来自十年如一日的专注
“风景园林设计或者风景建筑设计这个行业,总体来看是一个朝阳产业,有没有前景其实要看个人,要看他是否能投身这个行业并对设计本身有没有充满热诚和情怀。”
“现在很多年轻设计师工作没动力,刚开始工作没多久,觉得夜以继日那么辛苦,付出和回报在短时间内不成正比,或与周边的同学比较而发现有各种差距,就轻言放弃了。这也很正常,就是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郑捷已经功成名就,手握西溪湿地、法云安缦等名闻遐迩的成功项目。回顾似乎很轻松,那些过程中的迷茫、困难、挫折、艰辛都被他付诸于淡淡一笑。其实很少人知道,他当时摒弃捷径,选择了走一条最难的路,并自信可以用更多的付出来追寻自己的理想。
“我毕业的时候,正处于90年代初期经济大发展的历史时期,一开始就有同学转行,转到收入更丰厚的行业去;一来我没有其它可能的机会,就算遇到机会,我想自己也不会说走就走。”
郑捷把风景园林设计职业看做是一场长跑,跑者除了要有足够的耐力,还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独。
多年以来他沉下心来,商业浪潮中坚持自己的价值观而不为所动,只管心无旁骛埋头做事,不断积累加深自身人文修养,对生活和设计本身的理解也逐渐深刻。
“我很享受这个慢慢地一步一步走的过程,南怀瑾先生说过——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做事情一定要这样做才行。”
2003年,郑捷开始发力,先是着手了杭州西湖西进工程里的三台梦迹项目设计工作,2004年项目建成;2003年又接手了法云古村的规划和设计,到2007年完成施工过程;其后到2009年世界顶级小型精品度假酒店品牌安缦接手,再次结合酒店的定位和室内功能改造,完成了酒店基础设施和局部环境景观调整的设计,2010年1月初法云安缦酒店开业,得到了社会各方面的好评,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法云古村改造前——风景区中新农村与环境反差强烈的景象
法云古村新建后——民居风貌的建筑散落式融入山林
法云古村新建后——民居建筑依山就势隐伏于山林之中
法云古村新建后——民居建筑组团消隐于山林之中
西湖三台梦迹景区——“雪舫”周边葱茏的夏景
西湖三台梦迹景区——“先贤堂”明净的秋景
西湖三台梦迹景区——“湖畔大学”曲径通幽的小径
与此同时,2004年开始着手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一期十大景点的设计,包括每个景点不同规模大大小小的建筑及其景观的整体设计,2005年完成施工建设;2006年夏季经过方案竞赛,获得并完成了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二期的修建性详细规划的任务,该年冬季进一步完成了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二期对公众开放游赏的区域的整体设计,并于2007年10月实现主要区域建成对公众开放。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设前——新农村对自然环境的生态与景观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设前——农居建筑张乱差的环境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沿着“福堤”人文与自然浑然天成、焕发出勃勃生机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河渚街”如睡的冬景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百家溇”郁郁葱葱的夏景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烟水渔庄”临水而置的民居设施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梅竹山庄”建筑因形就势、与环境有机结合的格局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西溪梅墅”早春的花季
有人说,郑捷运气特别好,杭州的几个重大建设项目都让他遇上了,但说到底,没有人能够仅凭运气成功,机会都是平等的,就看有没有能力抓住。
没有之前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专注、自律敬业,哪里会有后来的厚积薄发?
所谓的运气,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不肯放弃,长时间默默努力、大量投入的结果而已。
所有工作成绩固然离不开各方面客观条件的具足,包括任务委托方的信任支持、许多师长的帮助以及团队的共同努力,郑捷明白这些,对众人的支持与帮助感恩在心,但是重要的是人当首先自强自立,才能得到别人的更多帮助来成就自己。
每一个项目都是对体力脑力的挑战
自得其乐,像艺术家一样去发挥去创作
法云古村项目规划设计,任务目标是对四万五千方现代农居为主的新农村加以景中村的改造。接了这个项目之后,他阅读大量资料,按照《浙江民居》收录的风貌和手法,结合场地条件,做了不少外部造型比例、内部空间格局有针对性的合理调整。
个别木结构老房子通过落架重建,所有木结构材料全部重新换过,在保留原有基本格局和尊重其造型风貌的基础上,对其造型遵从风貌特点进行了适度的刻画,对其内部空间从平面布置上进行了优化完善。
现在作为安缦酒店素斋馆的那组木结构建筑,保留了原来的基本特点,从地势比较高的位置一路顺地形往下,造型变化跌落到水岸边,形成一个比较长比较大的坡屋顶,静伏于清溪水岸边上,抬首可以与飞来峰隔水握手。这些比较重要的特点在重建的设计表达中都被把握住并体现出来了。另外一处是靠近安缦酒店的中餐厅兰轩的建筑,那组房子在着手规划设计的时候,有部分山墙屋盖已经腐烂坍塌了,郑捷将其中的局部空间做成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外面看起来还是完整的木结构;而外部整个造型则将原来局部屋面较为繁杂的形象进行了简化,显得更舒展平和更简洁素雅,使得杭州山地民居的风貌和神韵的基调更为突显。
法云安缦酒店——“素斋馆”改造前破败的景象
法云安缦酒店——“素斋馆”设计立面及新建后的场景
最后呈现出来的法云古村,通过对杭州山地民居村落的演绎和刻画,使古村原已湮没了的人文资源得以挖掘演绎,成为杭州山地民居的新样板,并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挥古村资源价值的理想途径。
也正是因为这样,安缦酒店投资方和酒店管理方认定这个古村的整体风貌氛围和各种要素的状态,完全符合他们对酒店选址的要求以及酒店硬件设施的标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理想的酒店载体。
法云安缦酒店——入口区建筑组团及环境有机交融的格局
法云安缦酒店——沿主干道建筑组团及环境浑然一体的形态
法云安缦酒店——沿主干道建筑与环境光影变幻、虚实相映的趣味
2006年,西溪湿地二期项目启动,三点五平方公里从方案到施工图设计的范围、六到七亿的工程投资,作为主创设计师和项目负责人,限于团队整体较为年轻、缺乏经验,在设计时间极其有限的条件下,有很多技术与非技术方面的问题的思考和解决都需要亲力亲为。有很多非技术方面的问题需要梳理衔接,更有很多技术方面的问题,需要从头到尾都想明白并一一跟踪落实。包括宏观的方案构思和整体系统的把握,乃至到相对微观局部的手法、形式语言和材料构造等一系列问题,需要他从创作到各阶段成果把关,以及其中的人员组织安排,事无巨细地亲自落实每一样工作。
连续数月“5+2、白+黑”的工作节奏,有的时间段工作强度远远超出常人的想像。最忙的时候,会连续数月每个周末半天的休息时间都没有,每天从早上工作到深夜。
2007年春节前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从方案到施工图设计,最后完成了三千多张施工图纸,每天早上十点钟左右开始,一直工作到凌晨1点。尤其是晚饭后到凌晨1点这个时间段,强度极高,对体能精力的承受度是极限性的挑战。而在此之前半年之内的2006年6、7月份,为了争取西溪湿地二期四点八九平方公里的规划方案竞赛的胜出,他在两个月中掉了8斤体重。
他坦言整个过程“很累很煎熬”,没有年轻时运动队训练打下的底子,身体根本扛不住。即便这样,直到西溪湿地二期工程结束后的五六年里,体能还是一直都缓不过来,不仅之前积累的底子都消耗光了,还严重透支了。
“常人一旦遇到艰苦的环境和条件,本能反应就是回避。但有了运动队训练的经历,让我相对更能突破极限、知难而上、自讨苦吃,把苦转化成乐并乐在其中。哪怕构思有一丝灵感,有一个局部的小突破,有一点点进一步的完善,或者预期到作品能有一个更好的呈现,内心都会有满足感和愉悦感。”
郑捷说,好就好在不管多累、压力多大,自己的心态始终稳定,在工作中自得其乐,像艺术家一样去发挥去创作,面对各种问题,经历不同的烦恼,升华出理想的成果,最终得到或多或少的乐趣和成就感。
获选2018年浙江省最美建设人奖项
是对做人处事初心的肯定
靠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毅力和热情,优秀的专业素养和良好的体力基础,他在团队的配合下,在很短的时间里,高质量地完成了西溪湿地二期整个项目的修建性详细规划和对游客游赏开放区域的整个设计,以及其后施工过程中的现场技术服务。
西溪湿地二期亮相时,媒体纷纷用“惊艳”二字形容,无论是对历史人文积淀的演绎,还是自然资源利用的巧思妙想,都让这个曾经沦为养猪场的湿地重获生命力,焕发出独特光彩,成为杭州几张金名片之一。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自然生态优美如画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历史人文得以彰显
西溪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自然与人文相生相融
法云安缦、西溪湿地等项目的成功,带来了各种荣誉。面对这些赞誉,郑捷依然谦逊诚恳,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
“当时接触这些项目的时候,从没有意识到这些项目建成之后会有多大的影响力,或者是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名利,只是从兴趣出发、从希望能够把自己的设想呈现出来的愿望出发、从尽可能做好的角度出发,抱着这样的心态和饱满的创作热情,完成了一个个项目。”
不张扬,不得意,不刻意标榜,不追求作品数量。一方面清醒地知道困难的大小永远与自己的目标和追求是正相关的,从不懈怠放纵;另一方面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艺术家,在富于挑战性的工作中得到创作的乐趣和成就感。
对郑捷而言,获选2018年“浙江省最美建设人”奖项,是对自己近三十年工作历程的一次总结,也是对自己做人处事初心的肯定。
当一件事情投入了大量精力和心血,没有看到回报,或者回报不对等、和想象差距较大时,有些人会灰心丧气,有些人从此离场,而郑捷说——
“不用灰心,古人说功不唐捐,世界上的所有付出与努力,都是不会白白付出的,到时候必然会有回报的,把眼光放远,从整个生命过程来看,在一个时间和空间的付出,在另外的时间和空间里一定会有结果体现出来,人生得失不必在于一时。这话说起来显得容易,具体地事到临头,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容易。但是只有这样锻炼过来得到的,才是真正的修养和学问。”
对于获选“浙江省最美建设人”,郑捷却说——那是大家谦让,他只是行业的一个代表而已。但是仍然要感谢社会各界朋友以及住建厅的领导的认可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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